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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8日,天氣陰冷,風也有些大,王河、王昌兩個小姐妹沒有跟著哥哥王明出去拾荒。隔著糊了一層塑料紙的窗戶,王河跟母親曾桂靈打了聲招呼,便去附近的菜市場撿菜葉子去了。因為集市還沒有散去,只能翻翻路邊的垃圾桶。這天的運氣不錯,她翻到了幾根胡蘿卜。這意味著,他們這一天有胡蘿卜可以吃,他們養的兩只小兔子也有胡蘿卜可吃了。
經十路附近的這條小胡同,不長也不寬。在地圖上,它被叫做建國小經六路。其實,并沒有那么多人關心它的名字。對住在附近的人而言,這條街上的那個菜市場顯然更加重要,果蔬肉菜,事關必須要過的日子。
3月28日上午,菜市場熙熙攘攘,一如既往。其實,只要天氣不是太惡劣,這里便不會冷清。來來往往的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熱鬧。在一片叫賣吆喝、討價還價的喧囂里,他們像前一天一樣,走走看看,購置所需。除此之外,這條街上很難再有東西可以吸引他們的視線,譬如垃圾桶。它們立在路邊,被一步開外的熙攘所拒絕。
總有人會關注它們,比如說16歲的王明和他的兩個妹妹王河和王昌。那些被冷落的垃圾桶里,極有可能藏著他們的生活必需品,食物、衣鞋或是其他。這天早上,10歲的妹妹王河便從中翻找出幾根胡蘿卜。它們被包裹在兩層灰白色的破塑料袋里,表皮已經腐爛烏黑。王河一根一根地削,一大塊一大塊的腐皮被削下來,終于看到鮮亮的胡蘿卜芯。
那幾根胡蘿卜芯并不能填飽肚子。待到午后,王河還要帶著8歲的王昌到人群散去的菜市場撿菜葉。這是生活硬塞給她們的規定動作,如果不去撿,這一天便吃不上任何蔬菜。母親曾桂靈每月1200元的工資,除去房租和水費,買些必要的“饃饃和面條”,再沒有多余的錢買菜。即使是菜市打烊時的廉價菜,這3個孩子也不舍得買。菜市場上的一些攤主記住了那兩個經常來撿菜葉的女孩,偶爾還會直接送她們一些菜。
3兄妹跟著母親曾桂靈住在這條胡同的一個角落里,那是在樓角拐彎處搭建的一間6平方米左右的小屋,準確地說,是一處窩棚。門簾簡陋,4塊破舊的尼龍網被三針兩針地穿起來,上下各撐著一根木棍壓重。風大的日子,它總能起一些作用。掀開門簾,才發現小屋被隔成一大一小兩間。外間滿滿當當地放著六七個5升裝的食用油包裝桶,表面粘著一塊塊黑色的污跡,里面裝著這個小家一天的用水,都是王昌從幾米外的水龍頭處接來的。旁邊是幾個裝著白色塑料泡沫的大袋子,一直摞到屋頂。他們攢了很久,一直沒有賣掉。間隙則掛著一些雜物,用塑料袋裝著,落滿了厚厚的一層灰。
一進里間,撲來一陣難聞的異味。唯一的光源是床頭處那扇不大的窗戶,糊了一層塑料紙,風刮得呼呼響。這天的天氣有些陰沉,光線暗淡,再加上4面墻壁老舊黢黑,只能模糊看見一張大床好像占據近半空間,床上雜亂地堆著幾床被子和一些衣物,視線觸及其他角落,則是黑乎乎的一片。沒有通電,屋里的電燈只是個擺設。王明拉了拉垂下來的開關線,干巴巴地響了兩聲。
曾桂靈把記者當成客人,往后推了推床頭處的枕頭和被子,讓出一塊地方和記者一起坐下。這個狹窄的小屋里,再也沒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了,王明只能站在門口,兩個女孩則在外面打打鬧鬧地跑來跑去。晚上,曾桂靈帶著女兒擠在床上,兒子則只能在地上鋪塊木板。凌晨上班的時候,她要貼著墻根一點一點地挪出門去,不然就會踩到兒子。
坐下之后,記者發現了異味的源頭。床頭處還擠著一只被蓋住的紅色塑料筐子,里面養了兩只兔子。王河削好了胡蘿卜芯,但是她拿不定,到底是自己吃,還是喂給小兔子。
跟這條街上的其他外來住戶一樣,母子4人默默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曾桂靈是一名環衛工人,每天早上4點出門去附近的路段打掃衛生。王明則帶著兩個妹妹到處拾荒。在這條街上,似乎除了房東,很難再有別的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和來歷。
3年前,剛剛40歲出頭的曾桂靈不堪家庭暴力。聽說濟南是個“大城市”,“路上要人”,這位從沒出過遠門的普通農婦便帶著兒子來到濟南,兩個女兒則寄養在娘家。初到濟南,她順利地找到了一份環衛工作,過了半年又把兩個女兒接了過來。那個時候,一切看起來都很好,但一天天過去了,曾桂靈發現,其實,在濟南的日子并沒有想象得那么好。
這母子4人每天的生活也沒什么不同,曾桂靈早出晚歸,回到住處只有吃飯睡覺的時間。“3個孩子沒讓我做過一頓飯。”曾桂靈說,就連飯后收拾碗筷的活兒也是孩子搶著干,催著她去休息。孩子越是這樣懂事,曾桂靈越是愧疚,“他們從來不跟我鬧,也從來不跟我要吃的”。說及孩子的生日,曾桂靈甚至頓了一會兒。兒子的生日,她有些記不準了,兩個女兒的生日,她則提都沒跟孩子提過。“得翻翻戶口本,那上面都有。”曾桂靈喏喏地說。
天氣晴好的時候,王明便帶著兩個妹妹到處拾荒。他們從這個“大城市”的垃圾箱里扒拉出各種能夠回收的廢品,帶回家攢著。如果順利的話,一個月可以賣40塊錢。如果撿到可以穿的衣物,他們是不舍得賣掉的。
3月28日這天,王河穿了一件衣領可以拆卸的紅色小外套,她很喜歡。可是,這件外套的衣領戴反了,盡是刮痕的綢面朝上,毛面則被壓在底下。但是,王河很認真地告訴記者,“本來就是這樣,衣服撿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她并不想把衣領翻過來,讓正面歸正面,反面歸反面。在王河的潛意識里,每撿到一件舊衣服就像買到一件新衣服。她沒有見過這件衣服嶄新時候的樣子,只能盡力維持撿來時候的樣子。盡管衣領是反的,但在王河眼里卻是最好看的。
十歲八歲,已經是小姑娘愛漂亮的年紀了。王昌每天早上都央求姐姐給她梳3個麻花辮,系上撿來的紅色橡皮筋,戴上撿來的發卡。可能長時間不能清洗的關系,她的頭發干燥又容易打結,有時候也因為怕梳頭發疼只能頂著前天梳好的麻花辮,亂亂糟糟。兩姐妹黝黑的手腕上還各掛著一根撿來的手鏈,雖然已經褪色,但并不妨礙小姑娘對它們的喜歡,除非撿到新的可以換下來。經常在垃圾堆里翻騰,王昌的手指甲里存了一層黑泥,但當她撿到一瓶紅色的指甲油時,還是涂滿了自己的十個手指甲。
若是在拾荒時能多碰到這些可愛的小物件,兩個小姑娘會著實高興一陣子。愛漂亮的時候,她們也沒有忘記母親。一個月前,王河曾經撿到一枚金黃色的戒指,忙不迭地蹦到曾桂靈面前,“媽,你戴上它”。如今,原本的金黃色已經褪去,露出青色的塑料。“現在已經不太好看了”,曾桂靈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珍惜從孩子這里得到的溫存。
盡管愛漂亮,兩姐妹卻不能讓自己的手像其他小姑娘那樣光滑柔軟。雖然冬天已經過去很久,但兩人手面上的皴裂還沒有愈合,又痛又癢,只得抹上一層白色的牙膏。
天氣不好的日子,3個孩子便窩在小屋里和3只小狗玩。去年,曾桂靈管路人要了一只小狗帶回來。3個孩子見到了,興奮得又喊又叫,王明甚至睡覺的時候都把小狗摟在懷里。他們一起商量著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奔奔”,王明強調,是“奔跑”的“奔”。王河則得意地告訴記者,小狗喜歡讓她抱,“它經常撲到我身上來讓我抱。”采訪這天,他們特意把小狗拴到門外。因為天氣冷,小姑娘專門為小狗穿上了一件粉紅色的小褂,并讓它趴著,給它蓋了一床小被子,時不時還把小狗的頭窩在自己懷里。
這樣的快樂總是不能長久,更多的時候,這3個孩子被現實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就在采訪的前一天,3個孩子剛剛賣掉另外兩只小狗。不能舍不得,因為“沒錢花了”。兩只小狗給他們換來40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