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順著卡尤佳湖西岸上的96號公路,一路向南——康奈爾大學在湖的最南端——御風而行。手指湖的風光讓我想起另一處我衷心喜愛的山水勝景——英格蘭的湖區。
下午我到了目的地,陰差陽錯地住進了“黃油奶瀑布州立公園”的營地,離大學校園幾公里的一個州立公園。
扎帳篷的時候,看到一個美國人在樹林里撿柴火,過了一會兒,他手里抱著柴火經過我的帳篷,跟我打了招呼,做了自我介紹。他叫菲利普,40來歲,戴著一副銀邊眼鏡兒,說話聲音和緩安靜、溫文爾雅,他和姐姐在這個營地露營一個星期了。
他問了我幾個問題:什么牌子的摩托?多大排量?單缸的?去了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他以前也騎摩托長途旅行過,騎一輛本田的650CC摩托。聊完,他說:你應該找個時候來跟我們吃午飯或者晚飯。
我不知道為什么他認為我應該跟他們吃飯。我說我第二天可能就走,他馬上說:那就今天吃晚飯吧,我們正好有親戚送的T骨牛排,怎么樣?只是得等我姐姐下班回來才知道什么時候能吃。我完全沒問題。我很少吃牛排,更沒吃過篝火上烤的牛排。
菲利普走開后,我接著搭我的帳篷,搭好帳篷騎摩托到附近的商店想買瓶葡萄酒,沒買到,又空手回來,洗澡,休息,在營區溜達。天快黑的時候,我看到有車開到菲利普的帳篷旁,看到一個女人下車,在帳篷外歸置東西,我覺得那該是菲利普的姐姐,就過去打招呼,自我介紹。菲利普聽到說話聲,從帳篷里伸出頭,告訴姐姐他邀請了我來吃晚飯。他們馬上忙活起來,主要是菲利普,生火,準備吃的。帳篷旁邊的一棵樹上掛了把鋸子,樹根旁堆著鋸成一段段的木頭,看樣子是菲利普從樹林里扛來的枯樹鋸的。
我插不上手,就回我自己的野餐桌看書,等。一邊看看電子書,腦子一邊開小差:這姐弟倆怎么回事呢?看菲利普的姐姐,怎么也有五十多歲了。這么大歲數了,還和弟弟睡一頂帳篷過日子。看菲利普那樣子,好像沒工作,但是一副事不關己、心平氣和的樣子。聽他那談吐,挺斯文、聰明,教養很好,看他干活兒那個麻利勁兒,也不像游手好閑、好吃懶做的人。

烤土豆
天快黑盡,天上也開始掉雨點兒,我看林中菲利普那邊火燒得正旺,估摸著飯快做得了,就溜達著過去就餐了。肉烤好了,錫紙包著的土豆也烤熟了,還有煮玉米粒兒。其實他們只有兩塊牛排,不過挺大,切開來三人分食將將夠,菲利普給我切的那塊相當大。
每人一個盤子,一塊肉,兩個烤土豆,一小堆煮玉米。他們的野餐桌已經被雨淋得沒法用了,我們就圍著篝火,一人坐一個沙灘椅,端著盤子吃。有點狼狽。
牛排和土豆都很香,烤土豆也清香誘人。我風卷殘云般把自己那份吃完,盤子一扔,想幫著收拾一下桌子,菲利普不讓我動。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兒,閑坐,過一會兒往火里扔一截木頭。其實,只有我和菲利普的姐姐聊。菲利普就一直那么安靜地坐著,如果不是我和他姐姐問他問題,他絕不主動說話。
菲利普的姐姐結過一次婚,離了,有三個孩子,其中兩個是和前夫所生,還有一個是和別的男人非婚所生,最小的孩子都讀高中了。她現在在一個公司做一份縫紉工作,縫制、修補汽車坐墊之類的東西。聽說我要去康奈爾大學,她建議我去學校的美術館看看——她以前在那里干過3年保安。
他們剛從一所房子搬出來,準備買房子,在他們看房子、律師辦好相關手續之前,他們就這么露營。菲利普飯后就一直那么沉默地坐著。但是我覺得那種沉默不含敵意,也許不含任何意義。我和菲利普的姐姐東一句西一句聊著,偶爾也會沉默一會兒,這時候雨聲就全面入侵,樹頂上響成一片。幾次三番我想問菲利普:菲利普,你做什么工作?我最后都忍住了。我覺得我問這樣的問題會讓菲利普覺得被冒犯。
最后,我只問了他一個問題:我們燒的什么木頭,這么禁燒?他和下午跟我談摩托車一樣,表現出他某些知識的豐富和精確。他說:是櫻桃樹和白蠟樹,都是很結實的木頭,禁燒。關于他的個人境遇,猶豫再三,我終于決定放棄。問清楚了又怎么樣?牛排很好吃,他們對我那種相濡以沫的友善,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