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叫什么馬,”他想了一會兒,“殺馬特”。
他的頭發是美發專業的同學幫他免費剪的。此外,連接3個主要校區的兩個過街天橋由焊接專業的學生親手焊接,學烹飪的學生在教職工餐廳實習做小炒,西點專業的學生經常端著他們的作業——滿滿一大鐵盤的面包前往食堂旁邊的小賣部,兩塊五一個。
校長榮蘭祥在采訪中不經意地說起,他們有自己印教材的印刷廠,有自己的酒店。百度貼吧里,有藍翔的學生把學校稱為“藍翔帝國”。
榮蘭祥今年50歲,仍然需要對整間學校的大小事務作出決策,每天幾乎只睡三四個小時。但只要一有空,他就會來學校里轉悠,學生們經常發現他在池塘邊喂魚。
從某種程度上說,榮蘭祥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他本來是河南虞城的一個農民,1980年代初就離開老家,前往鄭州和北京門頭溝學習油漆和沙發制作技術。但他有一種生意人的嗅覺:這樣的培訓班為什么自己不能辦?
那個年代是做這門生意的好時候。改革開放初期,技術培訓有大量生源基礎——農業生產效率不斷提高后產生的農村富余勞動力。一部分農民開始產生了進城務工的意識。在藍翔副校長曹金棟的記憶里,那時農民們的目的很簡單:發家致富。當時流行一些口號:“誰是英雄、誰是好漢?致富路上比比看”
1984年,榮蘭祥來到山東省濟南市,在濟南市57中租了十幾間教室,辦起了“天橋職業技術培訓學校”。社會上沒有專門的老師,榮蘭祥只能去工廠里“挖角”,要求有兩項:會干的和有點文化、會講的。至于招生,他在廣播電臺做廣告,也在電線桿上貼小廣告。廣告很簡單:“學油漆與沙發制作、縫紉、美容美發,到天橋職業技術培訓學校”,再加上學校地址,連電話都沒有。
一些學生陸陸續續地找上門來,基本全是農民——大多數城里人還是想找一個鐵飯碗工作。那兩年,轉移到非農產業的農村勞動力正在井噴,1985年,政府放松了對農民進城務工的限制,更多的農民進入城市。一開始來榮蘭祥處報名的只有幾十人,后來有時候一天就能收一兩個班、上百名學生。
山東是職業教育大省,這在1980年代就初露端倪。在濟南,榮蘭祥需要跟上千家民辦職業教育培訓班競爭。一個關于80年代辦學的說法是,“房子是租來的、老師是借來的,學生是騙來的”。
而榮蘭祥有自己的一套生意經:學生就是產品,質量好壞是關鍵。不久以后,榮蘭祥開始自己印制自己的內部縫紉教材,培訓老師,又新增了當時時髦的摩托車維修培訓專業。學校很快占據了當地第57中學的十多個教室,更開到了濟南寶華街。
1989年,榮蘭祥的職業技術培訓學校遇到了第一個重大轉折點:“天橋職業技術培訓學校”被部隊收編,正式成立55151部隊藍翔職業培訓學校。此后,藍翔從一個自發生長的民辦學校生長走向了另一條發展軌道。
監控 部隊與黑客
每天早上7點半,全體教職工開完20分鐘的例行晨會后,幾名督導處的工作人員就要來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擁有整整一面墻監視器的監控室。“大概有1000多個教室吧”,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每一個班都要看到。”
“你看,非常清楚,”小伙子把一個屏幕拉近,再點擊一下,畫面逐漸放大,就連老師的嘴型都看得一清二楚。假如上課時有人講小話、傳紙條或玩手機,他就會拉過話筒,朝教室里警告一句。于是,教室廣播里經常會突然冒出一個與課堂不協調的男聲,譬如“××老師,請點一下班里現在有多少人?”或者“那個沒穿校服的同學不要玩手機!” 學生被抓現行,毫無抵賴的可能。
除了教室,餐廳有探頭、圖書館有探頭,其他“公共空間”也有探頭。在這些探頭之下,藍翔的一切都規規矩矩。每周六天校門完全封閉,只有周日拿到假條的學生才能出校門。即便是周日,原則上不允許學生去歌廳、舞廳、迪廳、談戀愛,學生抽煙、上課玩手機,老師都要扣分——一分就要在工資里扣除一塊錢。
對于學生們來說,每天的“規矩”從清晨跑操開始。他們會在6點分班集合,繞著學校跑半小時。他們跑過校門口的廣場時,會經過中央那幾尊靜靜放置的高射炮。
全封閉,高射炮,準軍事化管理,它們完全無法跟一所教授基本藍領工作技能的職業技校匹配起來。2009年底,一則外媒報道讓公眾對藍翔的猜疑到達了頂峰。在Google等美國公司受到黑客攻擊后,《紐約時報》撰文明確指出,黑客攻擊與中國山東濟南的藍翔技校有關,而它是一所由軍方支持建立的大型職業培訓學校,為軍方培養計算機科學人才。突然間,藍翔幾乎可算“蜚聲海外”,更引發了網友的調侃和熱議。
藍翔與部隊的親密接觸是從1989年開始的。為什么部隊會選擇跟藍翔合作?榮蘭祥對此的回應是,彼時部隊正在搞“三產”,需要解決退役、轉業士兵職業培訓的問題。藍翔一直在租用部隊的房子,雙方互相需要。正式并入部隊后,榮蘭祥雖然仍是實際管理者,但法人代表已經變成了部隊一個分管后勤的副局長。
此后,除了一些外租的房子,藍翔主要使用部隊的舊營房進行教學,現在的老師一直稱那里為“老校”。一些部隊干部加入了藍翔的教師隊伍,他們嚴格地按照部隊的管理方法教育學生。榮蘭祥回憶,當時學生們會跟部隊上的戰士比疊被子、整理內務,“被子疊成豆腐塊,牙刷牙膏放得一溜線”。榮蘭祥甚至認為,中國大學都應該使用部隊的管理模式。“現在的大學生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他說。
與部隊合作辦學的十余年是藍翔的大發展時期。1989年,報紙上開始討論擁擠的春運和“民工潮”,兩年后,中國制造業的比重止降轉升,隨后飛速增長。到1997年中央軍委下達文件、要求部隊和其生產經營部門脫開時,藍翔的在校生規模已從1989年的一千人激增到超過一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