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東省紀委監察廳公開的這兩則“來自心靈深處的懺悔”書,一位是頗有前途的“政治明星”,從沒能堅持將放在食品袋底部的10萬元退給朋友開始,便一步步滑入“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的深淵。
另一位因貪污受賄身陷囹圄的她,在失去了“專車接送、公費醫療”等待遇之后,只能隔著玻璃窗,看著相互攙扶前來探監的老少三輩淚流滿面。
兩位官員從人生頂峰的垂直跌落亦是長鳴之警鐘,“為官與為囚,僅僅一步之遙,一墻之隔”。
省紀委監察廳首次在其官方網站上開設《來自心靈深處的懺悔》專欄 據省紀委網站
“本分”——入官場之初的無貪念
“我始終認為,錢只有在生活急需的人手里才有意義,絕不能利用職務之便收受任何不義之財”。
根據“來自心靈深處的懺悔”欄目中兩份懺悔書兩位作者的表述,他們在初入官場時并無“貪念”。
劉平,因犯受賄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他是山東省紀委監察廳官網“來自心靈深處的懺悔”欄目中已有兩篇官員懺悔書的主角之一。其犯罪事實是收受14個單位和個人的錢物,總價值496萬元。
記者梳理已有公開報道,劉平此前曾是一位頗有前途的“政治明星”,某市原市長助理。出生于革命軍人家庭的劉平,1970年入伍,1975年入黨,先后在建設銀行分行、某市外經貿委,中國貿促會分會、市高新區、市政府工作。
劉平走向犯罪深淵之前,在物質利益和個人生活方面“看得很淡”,“我始終認為,錢只有在生活急需的人手里才有意義,絕不能利用職務之便收受任何不義之財”。
最初,王紅同樣是“任勞任怨,堅守原則”,“當別人有求于我時,我不僅不收禮物,連請吃飯都婉言謝絕”。
王紅,是另一份懺悔書的主人,因貪污受賄82萬元、濫用職權給國家造成損失90萬元,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14年。
她出生在一個干部家庭,大學畢業后進入基層。從鄉鎮團委干事到團委書記、副鄉長、副書記、鄉長、鄉黨委書記再到縣委常委、副縣長,官場生涯軌跡穩步向上。
“漩渦”——“難以拒絕”的誘惑
朋友提醒說:“別因自己干幾年縣長,把家門口的人都得罪了”。當時我認為這句話有道理。
工作上的一帆風順和權力的增大,王紅的思想認識開始錯位。
任縣委常委、副縣長期間,她分管城市建設,不少開發商有求于她,想方設法拉攏靠近。由于在原籍任職,熟人多,朋友多,找她辦事的更多。
原則在朋友的“提醒”下撕出縫隙——“別因自己干幾年縣長,把家門口的人都得罪了”。
漸漸的,王紅覺得這句話“有道理”。
王紅就此放松了警惕,欲望也隨之膨脹,“我由最初的拒收變成了有選擇地收,心態也由最初的膽戰心驚、半推半就變成了后來的心安理得”。“半推半就”中,另一個故事的主角劉平也迎來人生的拐點。
女兒隨前妻李麗在海外讀書,多年聚少離多,夫妻兩人走到分手的路口。在這期間,劉平的一位朋友提出,想資助他的女兒讀書和前妻的國外生活。
猶豫了一下,但沒有拒絕。
劉平的心理在懺悔書中得以披露:“第一,這是一位交往了多年的朋友,女兒是她看著長大的,當時她并沒有向我提出任何工作上的要求;第二,這么多年我欠前妻和她們家的太多,她們母女將來在海外生活沒有錢會十分困難,這些錢權當是替我所欠責任的一種補償”。
記者查閱相關資料,劉平的這位朋友,與該市一家房地產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聯系起來。事后也證明,對方確實有“工作上的要求”——“舊村改造工程用地問題”。
自白中,劉平說,他事后得知,他的朋友一次匯了40萬美元,“如此大的金額顯然讓我感到十分吃驚,也覺得很不合適,但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沒有堅持退回”。
令人側目的是,劉平的兩位朋友贊助其前妻和女兒的外幣折合人民幣近400萬元,占到其涉案金額的80%左右。
“失控”——朋友面前可怕的麻木
還是私欲在作怪。總認為有些錢收了不是問題,這種心理暗示時間長了,就轉變為一種可怕的麻木。
“當時只有一個愿望,希望我的前妻和女兒將來能生活的安定和有尊嚴”。
此時,劉平沒有意識到的是,自己已在漩渦中漸漸失控。
和王紅類似,過分注重人情關系是劉平走向犯罪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他涉案的當事人中,多數是其多年的朋友、同事。
例如,劉平任區委書記、區長時,某企業的經理(與劉平家此前就很熟,其愛人與劉平前妻是一個部隊的戰友,其妻弟是劉平小學同班同學),將10萬元錢放在一個食品袋底部送到劉平家里,“表達劉平對其工作的支持和感謝”。劉平發現后,第二天一早就趕到他的辦公室當面如數退還。但是,劉平調到市里工作后,這位朋友又和他的愛人在其不在家的時候又將錢送回。
劉平給朋友打電話“指出必須把錢退回去”。但對方言辭激烈地說,“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你又不在區里工作了,這是我個人的錢,如果退回來,那以后我們就沒法見面了”。“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就沒再堅持”。劉平回憶。“從思想根源上講,還是私欲在作怪。總認為有些錢收了不是問題,這種心理暗示時間長了,就轉變為一種可怕的麻木,最終放棄自我約束,在不知不覺中走向犯罪的深淵”。
“墜落”——接受審查仍認為自己沒大問題
在明知有人舉報、紀檢檢察機關已經立案偵查的情況下,他“仍認為自己沒有什么嚴重的經濟問題”
王紅的懺悔書中說,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和不正確的政績觀,導致自己濫用職權。
擔任鄉鎮黨委書記期間,她所負責的鄉鎮是全縣經濟開發區所在地,招商引資任務重,稅收指標高,“僅憑我們鄉鎮的企業實際納稅是完不成稅收任務的”。
為了超額完成稅收任務,實現鄉鎮在全市經濟考核中的位次前移,她無視稅法規定,縱容手下人員從外地拉攏納稅大戶到其鄉鎮繳稅,并違反規定從鄉鎮財政拿出90萬元重獎外地納稅戶。
這樣,盡管一個鄉鎮的稅收增加了,卻給國家造成了90多萬元的嚴重損失。
另一邊,已經迷失的劉平,在明知有人舉報、紀檢檢察機關已經立案偵查,并通知自己從外地返回接受審查的情況下,“仍認為自己沒有什么嚴重的經濟問題”。
一篇雜志對于劉平的報道中提及:離婚不久,劉平和生命中另一位女人楊萍確定了未婚夫妻關系。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將婚戒戴在未婚妻的手上,受賄之事已東窗事發。
在市政府樓前,坐在不遠處車上的楊萍,親眼看著劉平被山東省檢察院人員押上車帶走,淚流滿面。
“獄中”——愧對家人的淚流滿面
母親一生要強,而我又曾經是她的驕傲。我能想見,她這樣一個離休干部,將因為我而承受怎樣的屈辱。
獄中,最折磨劉平的是對女兒的思念和牽掛。中央電視臺曾有一個“遠離職務犯罪”的公益廣告,那個小孩叫爸爸的聲音,至今令他心肺欲裂。“判決下達后,我七十多歲的母親來看我”,劉平回憶,“我母親曾是一名軍人,后來又長期從事教育工作,不擅長家務更不會做針線活,但因怕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受涼,竟親手為我縫制了一件對襟棉襖!當時我強忍住眼淚,故作輕松。母親一生要強,而我又曾經是她的驕傲。我能想見,她這樣一個在解放戰爭時期參加革命的離休干部,將因為我而承受怎樣的屈辱”。
王紅也只能品味自己釀的人生苦酒。“以前,我每到一處都前呼后擁;住,有寬敞的房屋;行,有專車接送;病,有公費醫療;吃穿更是不用發愁,享受著令人羨慕的政治和經濟待遇。可是當從戴上手銬的那一刻起,就宣判了這一切的終結”。
王紅被捕時,女兒上初中,正處于學習成長的關鍵時期,“我永遠忘不了被帶出家門的那一刻,女兒那驚恐的雙眼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永遠忘不了入獄后我的親人第一次會見的情景,看著相互攙扶著前來探監的老少三輩,我淚流滿面”。(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