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排就是錢,不盯著不行
3月18日晚7點,淄博市環境監察支隊開始了夜查。記者隨支隊長郭春明、監察一科徐斌和兩個協管員,第一站來到一家熱電廠。
“這回沒味了哈。”亮執法證進了門,郭春明抬頭凝視了一會兒兩個煙囪冒出的滾滾白氣,“前不久煙氣有異味,我們懷疑企業脫硫用的氨水中被摻入了化工廢料。就讓他們把氨水一車一留樣、一批一送檢,限定唯一供貨商,幫他們建了實驗室、制定了進貨標準。這回行了。”
“4號脫硫塔停了嗎,怎么出口壓力為零?在線氮氧化物排放超標了。超標7.62倍。”在總控室,徐斌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對企業值班員說。
超標就意味著挨罰,總控室的幾個操作員卻面無表情。
“干環保不能怕做惡人。這樣規模的電廠,一天脫硫設備的電費就上萬元。”他說,“一般的工業污水,處理一噸好幾元;有的化工廠的廢料,一噸的處理成本幾千元。偷排就是錢,是赤裸裸的利益。不盯著不行。”
不是有在線數據嗎?郭春明說,數據也有可能造假,不到現場,還是不放心。
淄博市環保局局長于照春告訴記者,不管冬夏,他晚上常到四寶山頂上去坐坐,不是看風景,是看“煙囪”。
誰不知有害,還不是混口飯吃
夜里11點,郭春明、徐斌回環保局交班,值下半夜的監察一科科員胡歡、協管員王濤又上路了。
敞著車窗跑在深夜的街上,在四寶山一家化工廠的墻外,一股嗆人的農藥味飄來。“你聞聞,能進得去人不?”進廠找到源頭后,胡歡反問廠值班員。
“干化工還能沒有味嗎?”瘦瘦的值班員朱樹海不以為然地說。他身后的廠房外墻上,掛著氯氣的警示牌,畫著骷髏頭。他并沒戴任何防毒面具或口罩。
折回門衛室,胡歡寫整改單時,朱樹海并不抗拒,而是坐在桌上看。
“這味兒對工人身體有害吧?”記者問。“誰不知有害,還不是混口飯吃!”他毫不在乎地說。
“那為什么大伙還要在這兒干呢?工資高嗎?”記者問。朱樹海露出尷尬的神色說:“唉,工資說出來都丟人。2000多塊錢。這廠里都是老國營廠改制的,老弱病殘,都等著退休呢。我51歲,在老廠干了30年化工了。”
胡歡說,2007年底淄博剛開始夜查時,有的化工車間開著燈,鎖著門。萬一出事,工人跑都跑不出來。他當時也想不通,為什么工人會同意這樣做。
記者也沉默了。化工占淄博全市工業經濟總量近40%,要喘氣還是要吃飯?需要突破路徑依賴的,不僅是產業,也包括人。
要懷揣理想,也要有韌勁
記者隨胡歡夜查的最后一站,是張店南部灃水鎮的天創陶瓷廠。
看著料倉里小山一樣高的石粉、地上不扁不圓的廢舊磨球和燈下戴著口罩的夜班工人,似乎每一粒粉塵都寫著“傳統產業”四個大字。“老百姓就會燒窯,不能把產業一把‘掐死’。”于照春說,“只能慢慢規范提升,限期驗收,再監督運行。”
2010年,淄博開始整頓建陶行業。以淄川為例,2012年建陶生產線比2007年減少了38%,產量壓縮了30%,但因每平米平均售價從40元提檔到了90元,總銷售收入反而上升了46%,稅收增加了295%。
“環保不是跟發展對著干。”于照春說。
一個行業一個行業治理,用這樣的思路,淄博正對燒掉了全市80%燃煤的火電、鋼鐵、焦化、水泥等四大行業進行限期治理。明確了每個行業必須上哪些環保設施,3月31日整改完畢,不通過驗收不能點火。
“藍天白云,繁星閃爍,百姓要求的是環境質量標準;而控制企業排污,用的是排放標準,受制于經濟發展和技術水平,兩者之間的差距讓環保人倍感壓力。面對幾十年形成的產業結構,要懷揣理想,也要有愚公移山的韌勁。”于照春說。“好比拉車爬坡,我感到淄博的治污已經快到坡頂了。再過七年八年,就能走到一個平路上去了。”
新聞背景
2007年底,淄博市出臺環保夜查制度,自每晚下班起,到次日上班,全年無休天天巡查。也正是為此,在淄博,很多“老環保”養成了一個習慣:開窗睡覺、聞味即醒。在市區四面八方安置“瞭望哨”,晚間定時出門“聞味”,隨時上報。3月18日,記者隨監察隊員夜查,跟著一只只“不下班的鼻子”,聞一聞老工業城市轉型升級中治污戰役的酸甜苦辣。
記者手記
凌晨4點,結束夜查返回市區時,記者乘坐的環境監察車和兩列結婚的車隊相遇。這片祖祖輩輩繁衍生息的土地,曾經發生了什么?明天又怎樣把它交到新生命的手上?對過去的粗放式發展,也許我們不能用今天的眼光再去苛責,那么,我們能否寄望未來?每個人都應該做點什么,這樣,不下班的鼻子也可以放心地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