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村主任:3年前承諾不賣地,3年后指使縱火殺人
老文書:堅持不賣地十多年卻自責不是英雄
3月21日,也就是山東省平度市鳳臺街道辦杜家疃村守地村民耿福林被燒死的那一天,李榮茂看著燒得漆黑的尸體,蹲在黃土地上放聲大哭。
73歲的李榮茂曾在杜家疃村擔任文書一職,一直是堅定的征地反對者。他親身經歷了村里3次征地,前兩次以征地方失敗告終,但平度城市化的車輪滾滾向前,他阻擋不了第三次征地。
堅持“不賣地”十多年,地還是被賣掉了,李榮茂自嘲為“懦夫”,“我要是英雄,早把地收回來了。”
本報記者向佳明 實習生龍波婷 山東平度報道
第一次征地:被罵,但是贏了
杜家疃村的征地最早可以追溯到2000年。當時,平度市準備修建新的車站,杜家疃村的48畝集體土地在車站的規劃范圍內。
當時的李榮茂還不是村委會干部,他因為在村里敢說話,被推選為村民小組長。
按照當時的村干部任選規則,杜家疃村村、支兩委的干部全額為6人,后來允許交叉任職,干部人數減少為5人。
這次征地,征地方給出的征地補償價格為每畝27500元。當時的村主任和村支書就是否賣地出現了分歧,村支書認為可以賣,而村主任則認為不能賣,村主任說他才是杜家疃村法人代表,賣地是村民的事,村支書只管組織。
時任村主任與李榮茂有親戚關系,他管李榮茂叫“二叔”。有一天,還在是否賣地間搖擺不定的村主任找到李榮茂說:“二叔,這個字我簽還是不簽?”李榮茂說,“你是村民的代表,要對村民負責,你覺得可以你就簽,你覺得回去吃不了兜著走你就不要簽。”李榮茂對記者說,當時他其實是在暗示村主任不要賣地。
接下來幾天,國土局的人到村里來了,要請李榮茂和村主任吃飯。飯桌上,負責拆遷的人對李榮茂說,他們向拆遷指揮組組長請示,可將補償價格從27500元每畝提高至32500元每畝。這更加堅定了李榮茂不賣地的決心,“就像菜市場買菜一樣討價還價,我這個地到底值多少錢?”他說。
回來后,李榮茂找了幾個有影響力的村民向村、支兩委施壓,告訴村民們不能將賴以生存的基礎賣掉。在這種壓力下,杜家疃村召開了村民、黨員代表聯席會議,否決了這次征地。盡管事后街道辦事處把村支書叫去,將他狠狠地批評了一頓,但這次征地以征地方失敗告終。
第二次征地:“得罪人的事我來做”
2003年,李榮茂當選為杜家疃村兩委四職之一的文書(其余三職為村支書、村主任、婦女主任),在他任上的第二年,再次碰到了征地——由于修建批發市場,需要占用杜家疃村三塊土地。
與上次征地類似,這次征地時同樣取得了村委會的同意。此時的杜家疃村村支書和村主任是同一個人。
李榮茂回憶,這次征地之前,上級曾交代村里不要召開村民代表大會,但杜家疃村沒有理會。上級很生氣,他們打電話過來質問村支書為何開會,村支書回答說這是村民自己的事,得由村民自己做主。在村民代表大會上,李榮茂直言每畝3萬多元的補償太少了,他提出不要賣地,也不要這些補償,但是可以以土地入股,這樣的話村民可以維持長久生計。
李榮茂的建議沒有得到認可,征地方通過村委會將補償金發放給農民,村民們拒絕接受;隨后,有人給被征地農民設立了一個賬戶,并將錢打到這個賬戶里,村民們又把錢退回去了。
村里無法達成一致,征地方只好“提高級別”,將做決策的地點改為街道辦。李榮茂回憶,街道辦組織開會,出席的人包括村支書、街道辦以及征地方,但村支書在會上不敢吱聲,輪到李榮茂發言了,他言辭激烈地拒絕了征地。“我到退休年齡就退了,也不想再干,得罪人的事讓我來做。”他說。
李榮茂確實得罪人了,一些街道辦事處的干部、征地方都對他有意見。
征地方并未死心,他們通過村民們當公務員或經商的親屬向村民施壓,告誡“不要出頭”。
對于李榮茂來說,這是一段艱難的時間,一些村民不敢說話了。好在,最終這個批發市場沒有征用杜家疃村的地,“抗拆”的李榮茂再次取得勝利。
第三次征地:有人威脅有人送禮
杜家疃村村、支兩委在2005年前后發生變動,進行了提前改選,李榮茂連任村文書,負責保管村里的公章。也就是在這一年,征地再次提上議程。
李榮茂說,一開始街道辦事處的人召開村、支兩委干部會議,說將農業用地轉為建設用地可以升值。不過,李榮茂后來發現一個細節,這些地最后變成了“國有建設用地”,但辦事處提供的材料里沒有“國有”二字,“這意味著這塊地連使用權都不是我們的了。”
2007年村委會換屆,李榮茂落選。
此后,李榮茂開始向上級舉報征地手續造假。他去找街道辦負責杜家疃村的干部,還和對方發生過爭執。
除此之外,他曾試圖通過電話向更高一級部門舉報,但結局一般是這個部門推給那個部門。
舉報尚無結果,調查李榮茂的人卻來了,2006年、2007年,上級派人查過李榮茂的賬,有一次查了六個月,但沒有查出問題。
由于李榮茂的長期舉報,有人找到他,威脅“弄不了你就弄你兒子”,直到耿福林在帳篷里被燒死,還不斷有人來找李榮茂,希望他不要亂說。還有一些人則上門來,給李榮茂送茶葉等禮品。
鳳臺街道辦副主任曹穎杰接受采訪時表示,當時是按照規定,要求村兩委提交相關材料,對于村民的質疑,他們將展開核實、調查。
“我不是英雄,只是一根火柴”
退下來的李榮茂不再管村里的事,他買了一個音響,每天唱唱歌打發時間。現在,這個音響成了他發表演說、帶領村民們維權的工具。
今年3月,村民們開始到被圈土地上值守,有一天,李榮茂被村支書叫到村委會,對方用很客套的語氣問他,是不是在后面指揮年輕人“鬧事”。
街道辦事處的人也來了,他們發現維權的村民中包括了李榮茂的兒子,就問李榮茂是不是兒子想競選村委會,如果是,他們可以給李榮茂“幫幫忙”。
李榮茂說:“當小年輕的后臺把我貶低了,我指揮的話可以干得更漂亮,不至于幾天沒有動靜。”
他分析,街道辦和村委會的人會有這種想法,跟他一直以反對者身份介入村公共事務有關。
李榮茂本不打算再次出頭,直到有一天,一群年輕的陌生人找到了他兒子家。這徹底激怒了李榮茂,“我來出這個頭,他們麻煩就大了。”李榮茂說。
3月21日凌晨,守地村民耿福林等4人居住的帳篷起火,李榮茂趕到時,耿福林已經被燒死了。
看著眼前的場景,李榮茂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兩天后再次談及此事,他數次停頓,淚無可遏。
3月23日下午4點多,李榮茂操持完耿福林的葬禮后,一步一頓走在村里,每路過一個村民,對方都會提醒李榮茂要注意安全。在家里,老伴由于害怕已經早早地把門鎖了。
李榮茂倒顯得很自信,他以火柴自居。他說,如果是一根火柴閃一下就沒有了,如果有一把火柴則可以亮很久,他覺得自己是受群眾支持的。
村民李作義說,村里反對征地不可能是一條心,征地的受益人或者受益人的家屬會支持征地,而且已占到了一定比例。另外,維權村民也在擔心著自己的人身安全。
李榮茂不無自責地說:“我不是英雄,如果是,去年痞子打人,我早就跟他們拼命了。”
只是沒有人知道,李榮茂還能堅持多久。
來源:瀟湘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