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8月10日,共有劉仁芝,陳青沙,陳淑訓、陳寶成父子,陳俊善、潘學娥夫婦及其女陳利利4戶7人被刑拘,在追郭曉剛時他們恰好都在現場。王甫律師轉述,陳青沙說自己覺得陳淑訓最冤枉,“他第一天晚上來坐了會兒,第二天過來送個東西。”
村民投票決定強拆
被刑拘村民的代理律師都認為,8月10日的事件實際上是源于7月4日的“非法強拆”。而相比9日出警的速度,7月4日,盡管當事人不斷撥打報警電話,但始終無人出警。
7月4日是陳寶成的哥哥、中學教師陳寶春暑假的第一天,他沒有想到,年初的強制拆遷決定會在這一天來到。
金溝子村村委會主任陳衛生介紹,1月9日金溝子村召開了村民大會,由村民決定是否對剩余拆遷戶強拆,當天,99%的村民投了同意票。
按照我國法律規定,村委會無權實施強拆。到2013年年初,金溝子村仍有26戶沒有搬遷,占全村的7%。陳寶春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年初開會的時候,很多沒有搬遷的村民未到場參加投票。
陳寶春回憶,前一天晚上自己沒有睡好,天氣又悶熱,于是玩手機玩到了第二天凌晨3時多。
4點多,在外巡邏的父親陳淑訓突然進屋讓他趕緊起床,“說出事了”。
當時天色已經泛白,跑到門外的陳寶成發現到處“都是人”,他想過去,但被攔住。于是他回屋拿出相機開始拍照,沒過幾分鐘,推土機很輕松地推倒了村民堅守的房屋。
陳青沙稱,當天身著迷彩服,頭戴鋼盔,手持長棍的人是帶著梯子,翻墻進入自己家的。當時張朋珂不在家,陳青沙和兩個孩子被架到了外面一輛被蒙住牌照的面包車上,隨后被帶到了約25公里外的代家上觀村西邊的一個屋子里,在那兒,他還看到了其他幾戶被強拆的村民。
陳利利也是在當天遭遇強拆。據陳利利的辯護律師馮延強轉述,當天她甚至沒有搞清情況,光著腳就被拖出去弄上了車,她4歲的兒子和8歲的女兒連褲子都沒穿上,也被拉了出去。
現在,陳利利的宅基地上的“家”只剩下半個門框聳立著,上面的對聯只剩下了“平安千”3個字。8月10日陳利利被刑拘后,現在宅基地上,只有他們家養的狗還不愿離開。
7月4日,包括陳青沙家、陳利利家(房子屬于其父陳俊善)在內的6戶人家在凌晨4點多,被不明身份的人從家里架上車,拉到了幾十公里外,回來后,房子就消失了。
強拆之后,村里還給一些村民發了通知,稱未搬遷的村民給村集體利益造成極大損失,要求進一步確定舊房搬遷日期,不簽《搬遷騰房承諾書》視為自動放棄。
7月4日之后,原本還有20多家的“釘子戶”,很快減少到了個位數,到8月9日之前,僅有6戶人家尚未徹底“上樓”,而8月9日事件導致的刑拘,直接涉及到其中的4戶。
4年后的征地
陳寶成的維權,源于金溝子村2006年開始的“舊村改造”,到2012年,又涉及到了人民路的東段工程的征地問題。
從土地的使用上看,這兩個項目實際上緊密相連,它們共同涉及的都是廣州路以東、梅花河以西、規劃人民路兩側的24.4454萬平方米土地,最初是用于“舊村改造”。
據金溝子村村主任陳衛生此前介紹,2005年金溝子村86%的村民已簽協議同意舊村改造,2008年重簽協議比例達97%。
2009年7月27日,《青島日報》刊登了平度市國土局金發布的《平度市城關街道辦事處金溝子村舊村改造項目掛牌公告》,該公告顯示,平度市國土局將金溝子村總共244454平方米(約367畝),以1.117億元的起始價格出讓,公告顯示該規劃用地為“住宅商業”。該項目最終被唯一的投標人——青島大有同人有限公司獲得。
平度市國土局信訪辦主任姜魯波表示,征地需要等房屋征收完以后才能進行,在掛牌之前是不會征收土地的,“這是個項目,并不是說就把地給它了。”
姜魯波稱,項目成交后,由于房屋征收進展緩慢,因為沒有給辦理相關的土地征收手續。直到2013年7月2日,平度市政府才在金溝子村張貼了擬征收土地公告,告知了擬征收土地的位置、補償及安置方式。7月10日,又張貼了擬征收土地補償安置方案,公示期7月17日結束。
今年7月30日,這些土地在掛牌4年之后,在平度市2013年第9批次建設用地中被上報山東省人民政府審查,對于具體結果,姜魯波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雖然土地是今年才征收的,但金溝子村安置樓一期工程已于2009年12月開建,共460套,建筑面積4.3萬平方米;二期工程于2009年5月1日開建,共400余套。
在國土資源部網站上,一則《金溝子村舊村改造村民安置樓項目》的土地劃撥公告顯示,該項目的土地面積僅為1.6602公頃(1.6602萬平方米)。并且,該工程的約定交地時間為2012年12月30日,竣工時間為2016年5月11日,合同簽訂日期為2012年12月21日。
陳淑訓家曾于2012年10月向平度市申請《關于金溝子村舊村改造的批復》,一開始未收到回復。陳淑訓于是提起了行政訴訟,并獲勝。2013年7月14日,陳寶成在微博上貼出了平度市的回復公函,顯示該項目“不存在”。
按照平度市的規定,“改造村莊的安置用地和農民經濟適用房用地按劃撥方式供應,其它用地以招拍掛方式公開出讓”,這意味著安置房的土地性質應該是國有劃撥,但金溝子村今年才正式征地,顯然,此前的安置房土地的性質與規定相沖突。
2012年3月28日,平度市政府人民路東段(廣州路至東內環路)貫通修筑工程招標,之后開始施工。該段工程東段涉及到上述約367畝土地中的一部分,由于用地方案是今年7月才上報,該工程的用地也被認為存在問題。
朱孝頂律師曾在2013年4月與陳寶成一同前往國土局申請公開人民路工程的批文,當時獲得的答復是,該路段并沒有征地許可證、施工許可證。
現在的金溝子村早已看不出農村的樣子。許多耕地都已經被建筑填滿。本報此前披露,金溝子村所在的街道辦事處,以租賃土地形式占金溝子村張家瑩地片111畝,用于修建辦公樓。本報報道后,該街道辦事處至今仍未掛牌,而是以商業中心的名義運行。
最終,在金溝子村這場“舊村改造”的運動中,當地獲得了過億元的賣地收入,而農民失去了土地,有的農民可能還失去人身自由。
金溝子村,僅僅是平度市舊村改造項目波及的94個村之一。
拆遷要價爭議
從2006年開始,陳寶成一直抵制村里沒有手續的征地,網上輿論也基本持支持態度。但紀許光的網上爆料與大眾網的系列報道對他提出了質疑。
從2013年4月開始,陳寶成的同鄉、南方都市報前記者紀許光在網上爆料,稱陳寶成借職務便利,通過“維權”為自己謀取私利。7月,紀許光更放出陳寶成錄音材料,稱陳寶成向開發商索取7套商品房和600萬元。
紀許光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表示,一開始陳寶成不斷聯系自己,希望他能幫忙報道自己家維權抗拆的事。他雖然多次拒絕,但陳每次遇到麻煩,他都會在微博上表示支持。到2012年4月,他才開始介入陳寶成家征地的事。
紀許光表示,陳寶成在與市政府領導談判時,帶了許多聲稱裝有平度官員貪腐材料的信封鋪開。并且陳的要求太高,房子要大產權、精裝修、帶車庫,而即使這些都滿足了,仍然不愿意簽字。
紀許光說,最令自己感到憤怒的,是4月陳寶成將其提供的平度市委書記的手機號碼發布到網上,這個舉動最終促使他出來揭露陳寶成。
但根據當時的錄音,陳寶成在與紀許光的私人談話時提出的條件,是希望紀許光“說7保6”,6套房是家里3戶人家,每戶補償一套,另外由于口糧地也被征收,每戶需要多一套用于出租以保證生計,600萬則是防止選的房子沒有房產證而給的押金。
錄音與此前陳寶成公布的《我和紀參事:不得不說的故事》中對房子和600萬元的解釋相印證。
在這篇文章中,陳寶成也提到,最早是紀許光主動介入調停。而之所以不簽字,一是因為合同不合法,顯示的拆遷對象是開發商,二是因為紀許光總是勸他不要管其他拆遷戶,解決自己問題就好。
陳寶成同時表示,關于貪腐材料,如果有關部門依法向其了解情況,他一定全力配合,而這“事關我的法治理念的知行合一,因此我沒有義務向有關機關之外的人作出說明”。
7月15日,山東省委機關報下屬的大眾網發布了《網曝平度“暴力拆遷”失實:個別戶要價遠超標準》一文,除披露拆遷系村民投票決定之外,文中還稱,“暴力拆遷并不存在”,金溝子村在投票后,將相關拆遷房的財物搬離、登記、錄像并封存后,才進行的拆遷。并為拒拆戶安排好了已裝修的房子。
而剩下的拆遷戶中,“個別戶提出了要以300平米的宅基地在整個平度范圍內換6套精裝房的遠超標準的要求”。文章還披露,由于這些拒拆戶,導致村里無法完成相關合約,開發商2012年要求村里每年支付300萬元違約金。
但在7月4日被強拆的現場,中國青年報記者看到被隨處丟棄的微波爐、瓢、電水爐、枕頭等生活用具。大眾網的報道中曾拍攝了一張陳寶成家外的照片,但報道并未采訪陳寶成及其家人。中國青年報記者聯系了該網陳寶成系列報道的一位記者,對方沒有直接回應,只是表示,“看稿子即可”。
陳元節是文章中稱被安排好的拒拆戶之一。但記者在其“裝修好”的屋內幾乎沒有看到任何被裝修的痕跡。他家中唯一貴重的物品可能是他們從拆遷廢墟里撿回來的電視機。一家5口都沒有床,只有睡地鋪,除衛生間外,地面還是水泥地。
陳元節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拆遷安置協議是強拆后兒子陳海濤背著自己簽的——沒有辦法,兒媳婦回了娘家,兒子在車里湊合了幾夜,實在頂不住了。陳元杰夫婦則是一直等到陳寶成被抓后,才搬上了樓,兩位老人都表示,“陳寶成是個好孩子”。
記者隨即走訪了一些安置村民,他們告訴記者,安置房出現了一些屋頂漏水的情況,“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報修就是了”。
本報山東平度8月22日電
(原標題:抗拆記者涉嫌非法拘禁事件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