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軒,生于1918年,巨野縣董官屯鄉洼張村人。自幼孤苦,流浪、學徒為生。學徒四年出師,恰逢1937年,張廣軒報名參軍。32天后,盧溝橋事變爆發,參軍月余的張廣軒隨部開赴一線。自此轉戰南北,先后經歷守衛平漢鐵路、蘭封會戰、南昌保衛戰等一系列戰斗。參軍77年后的夏日中午,午睡的老人從夢中驚醒險些翻滾落地。家人問及緣由,老人說:“又夢見炮彈來了!”“我這一輩子,命都是攥在手心里的。”老人總結自己的一生時說。
盧溝橋事變: 參軍32天開赴前線
1930年,我13歲(虛歲,下同)時,父母就都已不在人世。家里雖有兄嫂,但日子也不好過。家里蒸一鍋窩窩,我要是吃上兩三個,嫂子就白瞪我。于是我只能外出流浪。
16歲那年,我跟隨在曹縣城里開剃頭鋪的一個叔伯哥哥進了曹縣城,想要找個學徒的營生。去他那里剃頭的,什么人都有。
有個開壽衣鋪的問我愿不愿意跟他去學徒當裁縫做送老衣,我覺得晦氣,就沒去。叔伯哥哥讓我跟他學剃頭,我也不愿意干。
有一天,剃頭鋪里來了個大胖子,問我愿不愿意跟他學徒。
我就問他:“你是干啥的?”他說是干炮仗的。年輕小孩好放炮仗,一聽他說是干炮仗的,我說:“咦,那我熱(喜歡),我愿意干炮仗。”就此我就學了炮仗,當了“門里徒”
師傅名叫張發坤,雖然是個手藝人,但混的面很廣,當過商會會長,還是個律師。城東三十里路以外的人都來找他打官司。
民國二十六年,也就是1937年陰歷五月,我學徒四年期滿。師傅說我已畢業可以出師,有自己的自由,愿走愿留都隨我。
我跟師傅說:“我還是在這里干吧,你是我師傅給我開錢我也不要,有錢你叫我花兩個就行。”
這一年,日本要打中國,到處兵荒馬亂,中國也開始招兵買馬。大街小巷插著招兵的白旗,招兵的人站在街上喊“好男兒要當兵,好鐵要打釘”的口號,學生也開始游行宣傳。
看到這樣的情況,我跟師傅說我想要當兵,師傅也沒有攔我。
但是,街上征兵的很多是“賣兵”的——征著兵以后再賣給部隊上掙錢。這時候,恰好有個在32軍當傳達兵的曹縣人回家,回來的時候部隊上跟他說有愿意當兵的就叫他帶走。
他跟我說他不是“賣兵”的,我心想是熟人又不是賣兵的,就打算跟他去當兵。在曹縣,他給我找了一身軍衣,穿上以后坐車不用打(買)票,就這樣跟著他到了32軍軍部報名參了軍。
我正式入伍是在1937年6月5日,被撥到32軍142師直屬通信連,當了一名電話兵。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32軍軍長商震命令142師上一線把守南去的平漢鐵路阻截日本人。
這時候我才當兵一個月零兩天就跟著上了戰場。
142師師長傅立平、參謀長牛樂亭,都是山東人。傅立平打仗有一套,還有種,是個大高個子,上一線從來都不彎腰,一直都是抬頭挺胸,還從來沒受過傷。
有一回,師長視察,參謀還有我們這些通信兵、勤務兵二三十號人跟著,日本人的飛機就來扔炸彈了,躲也躲不了。
師長往那一躺,喊了一聲“不成功便成仁”,干脆也不躲了。結果,那顆炸彈扎到地上很深,歸根也沒炸。要是炸了,我們這一群人就都完了。
在北平南口的時候,我和幾個兵翻墻。其中有一個兵,我跳他也跳,結果他攤上子彈了,落到我身上,崩了我一身血。后來洗衣裳的時候,這些血都成了油了,洗不掉。
南昌會戰:九死一生接通電話線
1937年臘月十幾的時候,同屬32軍的139師上前線把我們替換了下來。
過完年,我們又開赴河南考城(現蘭考東北固陽鎮),任務是阻截日本人土肥原的部隊。
這一仗,有一次趁天黑將日本人的一個七八十號人的隊伍包圍在了一個村里開始圍著打,咱的迫擊炮的炮彈打得比下雨還稠。打了大半夜,日本人也撐不住了。到天明的時候,來了架直升機把當官的接走了。留下一二十具尸體,俘虜了二三十個日本兵。
當兵的要打死這些俘虜,當官的不讓,說還得上交。
1939年3月,部隊在江西守備南昌到九江的南潯鐵路。南昌東邊是東北西南走向的大江贛江,我師過江東,過牛行車站在老屋裘(現屬南昌市新建縣)村駐扎。
日本人從九江往南昌攻,我們師大體在南潯線的中間位置。
這一仗打得很苦。日本人有飛機還有氣球,氣球上掛著小紅旗在空中指揮。咱沒有好武器,用的都是湖北炮筒子,干看著氣球也沒辦法,打不準他——槍一往高處打就不準了。那時候中國的武器太差了。有一回,在南昌一個叫牛郎山的大山口,有條東西路,日本炮彈攆著炸,電話線接上就給炸斷。我那時候已經是通信連三班班長了,領著三個兄弟上去再接電話線。
本來一共去三個人就行,可是怕去少了完不成任務就多去了一個。在炮彈底下接電話線害怕不害怕?非常害怕!但也沒有法子,有命令你不干不行,再說完不成任務,師長沒電話就不能指揮戰斗了。
結果,剛上去就炸死兩個弟兄,叫啥名字我記不住了,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炸著頭了,沒氣了。
我看著炮彈,沉住氣,看著這一排“轟轟轟”打完了,算準時間就趕緊往前跑一段。來了炮彈就趕緊躺下,要不炮彈皮崩著就沒命了。
好歹算沒炸著我,接上電話線就趕緊往回跑。死的兩個弟兄是顧不上了,沒辦法了,任務完成了就不能在那里等著挨炮彈了。
打到后來,原來有五千多人的一個師只剩下一千七八百人了,傷亡很大,只能往南昌撤。
結果,剛到南昌過中正橋(位于南昌城區西北,橫跨贛江,現名八一大橋),日本人就跟過來了。就此就又打起來了,打到最后沒辦法,上面下命令,不能再打了只能再退守。打不起了,硬戰不能戰,傷亡太大了。
北平駐防:隨傅作義迎和平解放
從南昌撤出來以后,我師出江西經過湖南長沙,然后經過湖北沙市、荊州、襄陽,出湖北省到了河南信陽的尹橋村住下,對補充的新兵進行訓練。
前面那場仗把當兵的揮霍的不輕,因此半年沒上戰場。
那時候,新來的兵光跑——戰亂時候,“賣兵”的很多,來了就跑,跑了再賣。有的新兵一看就是以前跑掉的,知道他還得跑,直接就槍斃了。
1939年9月,142師撥歸第92軍建制,軍長李仙洲。之后,我們先后輾轉湖北、安徽,并在魯南游擊作戰。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我師開赴漢口受降。后,又從漢口于六點鐘乘坐飛機九點鐘到達北京西苑機場,入駐東交民巷日本兵營受降。之后就在北平擔任城防守備任務。
期間,我調到426團通信排任中尉副排長,還在1948年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妻子。她是北京通州人,出生在地主家庭。
北京和平解放后,我142師被編到19兵團聶帥部下獨立第五十七師,師長王鳳岐。后來獨57師到山西去解放閻錫山,解放太原,駐扎徐溝縣。后來毛主席說,獨立第五十七師官兵很聽話,為人民立了功,給了三個條件任選:上華北大學、隨軍學習連升三級、回家好好搞生產建設新中國。
我在外漂泊12年,想家了,就帶著妻子回到了巨野縣董官屯鄉洼張村。回鄉時,我房無一間,地無一壟,東拼西湊粗茶淡飯倒也過得去。
打仗的時候,來個炮彈,就全都仰著在那等著死,反正來了炮彈總得死人。害怕也不中,這么多人,都二十來歲,人家不孬你當孬種啊?怕這怕那的,越怕死越死,不怕死說不準倒死不了,害怕也不管用。
我這肚子里是一輩子的事,叫我說我可得說上一會,說的凈是實際的話,也沒拐彎,大概的作戰經歷就是這樣。雖然沒受傷,但飛機炮彈也沒少挨了,那時候,命就是在手心里攥著啊。
我今年97歲了,再過三年就100歲了。除了有點胃病,身體還不錯,老伴86了,也很壯。俺莊里人見了都說:“活到一百,活到一百!”
要這么看我的命還不錯,要不我活不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