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專欄
4月20日,四川省雅安市蘆山縣的7.0級強震,將中國紅十字會再次置于尷尬境地。該會官方微博發布的相關賑災信息,竟被數萬網友用“滾”字回復。而在雅安地震當天(截至晚上7點),中國紅十字會僅收到捐款14.28萬元,與此同時,民間公益組織壹基金卻收到捐款2240萬元。
不過,這個數字對比并不代表紅十字會的真正籌款能力,只部分反映出它在以分散個人為主體的民眾中的動員能力。4月20日是周六,而公對公的賬號捐款在周末是不開通的。當周一來臨,紅十字會立即“站起來了”,僅內蒙古伊泰集團一家就委托其向雅安地震災區捐款1000萬元(2008年,這家企業也是通過紅十字會向汶川地震災區捐款2000萬元)。相信隨著工作日的延展,紅十字會在募款數字上將迅速、遠遠地將壹基金甩到身后———只需要幾家央企的友情支援即可做到。
但中國紅十字會的信任危機遠未得到緩解。在深圳,人們一見當地紅十字會為地震募捐,紛紛繞行;在另一地,甚至有組織打出“本次募捐活動與中國紅十字會無任何關系”的橫幅。與此同時,關于紅十字會的各種負面傳言甚囂塵上,以致該會不得不在兩日內四次發聲明回應:沒有向臺灣紅十字會收500萬“買路錢”;紅十字會工作組是去災區“評估”而非“考察”;壹基金早從紅十字會中獨立出去,二者沒有任何關系,壹基金下撥善款不用經過紅十字會(有趣的是,壹基金也發表了同樣的聲明);戴所謂“浪琴”表的是記者而不是紅十字會工作人員,而且那塊表也并不是浪琴,只值400元。
與水深火熱中的紅十字會相比,壹基金此次雖也曾遭遇質疑,但總體而言全線飄紅,大有成為民間公益領軍人物的勢頭,其在地震后的專業化程度和組織效率也頗突出。雅安地震翌日凌晨4點,壹基金就推出救災應急預案:第一階段是緊急搜救,主要挽救生命、搶救物資;第二階段是自災害發生起4-8周以內的災后安置,保障災民基本生活需求;第三階段是災害發生后1-2年內的災后重建,為災后兒童提供心理康復設施和服務。與此同時,壹基金兩大救災系統也浮出水面:一是壹基金救援聯盟,由200多家救援隊組成,任務是災后3天緊急救人。二是民間聯合救災聯盟,由200多家各類N GO組成,任務是救災物資配送及災后建設項目。
耐人尋味的是,正當紅十字會狼狽不堪時,壹基金創始人李連杰突然在微博上小心翼翼地為前者說話:“要允許任何一個公益組織在成長過程中出現技術選擇的偏頗。畢竟,紅十字會在人類歷史上做出過很多貢獻。請大家對紅十字會的工作給予支持。”但立即有網友指出,中國紅十字會與國際紅十字會并非一回事,二者也沒有從屬關系。國際紅十字會在人類歷史上的貢獻,安不到中國紅十字會身上。
平心而論,中國紅十字會在歷次救災中,并非全無貢獻,近年它也一直致力于擺脫信任危機。郭美美事件后,中國紅十字會成立社會監督委員會,堅稱要主動接受社會與公眾的監督。就在雅安地震的前一天,該會常務副會長趙白鴿還在一個論壇上發言說,感謝社會公眾對紅十字事業的關注和監督,期望能與有社會責任心的公眾一起攜手,打造規范、透明的紅十字會。
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這些努力與表態,并不能幫助中國紅十字會擺脫信任危機。種種或真或假的丑聞仍如霧霾籠罩著中國紅十字會,使其黯淡無光。
中國紅十字會等慈善機構,本質上更像一個自上而下的政府機構,其由于官方背景,很容易獲得機關、國企與私企的青睞,進而獲得大筆捐款,但這種青睞并非建立在真正的信任基礎之上,而在很大程度上是利益交換的結果。企業向官方慈善機構捐款,更容易獲得曝光度、政治獎賞、退稅、優先拿到政府主導項目等利益。相較之下,歐美各國的紅十字會雖也有半官方組織的色彩,但與中國紅十字會不同,前者的運作基本是獨立于政府的,其成員也不靠納稅人養活,更重要的是,其公信力基礎是自下而上以志愿者為主的救援結構,以及透明、公開、接受監督與約束的運作機制。
中國紅十字會還會再紅起來么?這個問題沒有統一答案。對政府而言,紅十字會始終根正苗紅,它將繼續呵護乃至保護紅十字會,因為如果沒有紅十字會,它就很難在慈善領域內實現“管理社會”的目標;對企業尤其是國企而言,紅十字會也從未真正變黑,它們仍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只是對民眾而言,紅十字會要想再紅起來,可能是相當艱巨的任務。因此,紅十字會喪失的只是民信力,而非“公”信力。
遭遇嚴重而暫不可逆轉的民眾信任危機,這是中國紅十字會的悲劇,但對中國公益的整體發展未必是壞事。信任危機導致紅十字會壟斷地位的削弱,民間慈善機構或可得到更多的發展機會。越來越多的個體開始避開傳統的官方捐款渠道,選擇壹基金等民間公益組織,甚至委托“肉唐僧”、李承鵬等他們更信任的意見領袖。官方與民間在公益領域的此消彼長,正在微妙地發生。
盡管中國民間公益的空間和信任度在逐步提升,但它的組織化程度、專業效率及規模還遠未達到歐美國家的水準。雖然已初步出現凝聚和聯合的苗頭,中國民間公益從整體來看仍似一盤散沙(五年前我曾作為牛博網汶川地震賑災發起人和執行人之一前往災區,當時民間公益的狀況與今日并無大異,只是今日多了個壹基金)。壹基金之外,并無二基金、三基金;“肉唐僧”也常為自己的模式無法復制而焦慮,他也許沒發現,問題在于人們不是信任他創造和提供的制度,而是信任他及其伙伴的人品。事實上,“肉唐僧”模式高度依賴于其個人人脈和個人風格,很難真正實現組織化,也就談不上可以復制的制度。(作者系西南民族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