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島為何一次次錯過整改良機
王丹陽
青島市黃島區中石化東黃輸油管道泄漏的一聲爆炸，其后是常年來盤旋上空的石化陰影與經濟開發的矛盾終于到了引爆的燃點。
據新華社記者的調查，整改良機的錯過暴露了央企和地方政府的協調之難。青島市以及黃島區一些基層干部認為，對央企的監管協調起來難度很大；中石化方面則稱地方政府主觀上缺乏支持管道改線的積極性，因為建原油輸送管道不能給地方帶來經濟效益。
在地方政府和企業的權責邊界尚未厘清之前，中石化以及黃島相關行政部門一次次錯過了本可整改的良機。
暗渠迷洞
當地政府已決定，東黃輸油管道黃島泄漏段線永久停用；秦皇島路、劉公島路現有全部石油和化工管線遷至北部遼河路化工專用通道；劉公島路至入海口段排洪暗渠改建為生態休閑景觀明渠。
從當地市政部門的一張城區排水示意圖上看，事發排水渠呈“人”字排布，在齋堂島街和劉公島路交界處，有兩條支線共同匯入齋堂島街總渠，泄漏油管便在總渠的北部排海口上方。劉公島路以南的支線所穿越的五條街道，均有所震裂。
據目前為止已通報的事件初步原因，此次燃爆的實則是五千多米長的排水暗渠，架設在齋堂島街南北向排水暗渠之上的中石化東黃復線輸油管因腐蝕而漏油，油氣在四通八達的排水渠所形成的密閉空間里與沼氣混合，遇火星致爆。
在離劉公島路齋堂島街路口400米遠的唐島路，路面鋼筋已被拆除，露出排水暗渠。一位青島市政集團的工程師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說，所幸路面有鋼筋固牢，燃爆的沖擊力才沒有毀壞兩邊樓房，“而如果沒有排水渠，只是輸油管或化工廠爆炸，是不會危及這里的。”
他認為，中石化的輸油管是事故的主因，“這里暗渠分布復雜，誰也不知道哪些先于輸油管，哪些后于輸油管。也不排除德國人占領時期在地下早埋設好的。”他說。
他表示，目前正研究進一步施工方案，“但不可能都做成明渠或改線，雨水總是要排的。”
中石化管道儲運分公司的一位工程師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介紹，事發的東黃復線有27年歷史，另外一條東黃線有40年歷史，而排水渠都是后設的。“是這些排水渠的布設嚴重違規。”他認為，負主要責任的該是黃島區的城建和規劃兩個市政部門。
以劉公島路和齋堂島街路口下的中石化東黃線為例，上述工程師稱，輸油管直接橫穿水渠上方，中間并無隔離層。記者在現場看到，該輸油管線就埋在當地鹽灘村一幢公房的前面不足五米處。
關鍵措施無從考證
目前，已無法證實事故管道與排水渠間是否有隔離措施，管網專家稱，如果油管裸露在水渠上方，這種管線鋪設就是違規的，市政管道和輸油管并不能在同一空間內。
中國石油(7.65, -0.09, -1.16%)大學(北京)機械與儲運工程學院教授帥健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原則上后建的管道如對前建的有損害，應該讓前者知道并做隔離措施，“否則只要油氣充滿了幾公里長的水渠，在任何位置動火就會爆燃。”
青島經濟開發區規劃局拒絕向記者透露以上管道間是否做過隔離，而整個暗渠是在1995年由黃島區規劃土地局委托海軍工程設計院做的設計，全長1.4公里。
事實上，原本的黃島規劃土地局已在2002年分家，改制為開發區規劃局及開發區國土資源局兩局，年代久遠和人事更迭為事故的癥結再添頭緒。
開發區規劃局一位官員對記者稱，整個暗渠的后續管理由各個市政部門參與進來，“燃氣歸燃氣，電力歸電力，關系錯綜復雜，這在全國都是一樣的。”
即使是中石化黃島油庫內部，也無法對漏油管線直接負責。黨委辦公室一位人士告訴記者，油庫只管轄庫內管線，而出線段以外部分為中石化管道儲運公司埋設，公司下設的濰坊輸油處進行管理，而“公司在油庫只是臨時辦公”。
黃島油庫與濰坊輸油處皆屬中石化管道儲運公司下級單位，后者位于徐州。這幾天，黃島油庫大院內停滿了江蘇牌照的車，一位油庫計量站的技術人員告訴記者，“這是從未有過的景象”。平時一旦向油庫反映情況，總要經徐州總部拍板。
上述人士在油庫工作10年，據他稱，地下管線的埋設只有資歷非常老的巡線員才知道，“油庫管理層都不一定知道。”
失效的風險評價
東黃復線于1986年7月建成投產，是全國首條自動化輸油管，起自山東省東營市，終到黃島油庫，全線共設置4座輸油站。
在東黃復線之前，是1973年建成的東黃線，曾在東黃復線建成后停輸封存，而1998年再被納入東部管網改造而重新啟用，長期以來存在管道老化、承壓力低的隱患。
黃島油庫和東黃復線的重要性不容小覷，管道儲運公司下設8個輸油處，卻只有黃島一個油庫。現役的23條管線年輸送量為7000萬噸，而東黃復線的年輸送量為2000萬噸，同時是東黃線的兩倍。
目前，石化已成為黃島的支柱產業，2004年黃島劃出重工業片區；2006年，由中石化投105億在島上設立了青島煉化公司千萬噸級“青島大煉油”項目，這個項目一直因占地和環境問題備受爭議，卻是中石化和青島市開掘下游產業利潤的關鍵牌。按照規劃，黃島至2012年，煉油總加工能力達到2300萬噸/年，其中，就包括青島煉化和麗東化工的PX項目。
由此，黃島東北部占地13.05平方公里的青島經濟技術開發區石化工業基地成型。中石化青島煉化公司、麗東化工、黃島油庫以及青島市其他主要石化下游企業、碼頭、物流等公司均布置在該區域。
不少專家認為，原布局的老石化基地往往受迫于當地經濟開發、城市擴張的趨勢，本已服役二三十年的老管線被市政管線擠壓，這在全國已越來越多，中石油和中海油也面臨同樣的問題。
中石油管道分公司管道完整性管理中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專家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說，按照傳統的地下油氣管線管理方式，并不能預見地下管線老化程度，“除非出現了故障或漏油了，才知道有問題。”
4年前，中石油引進的“完整性風險評價”是國內首套可預見性的石油天然氣管道安全管理系統，由于監測資質的門檻高、石油行業的壟斷性，目前只有中石油具備此項技術條件。該技術對管道所在的地質環境、災害環境、土壤成分等提供電子化檢測。
傳統的安全管理模式并不對管道進行內檢測，而完整性管理能依賴歷史數據對管道內部缺陷進行掌控。2010年，中石油首次對所轄1.2萬公里管線進行全面的完整性風險評價。
上述專家向記者透露，理論上中石化、中石油在管線上會進行定時巡查和養護，但這些只能應對表面現象，比如“打孔盜油”，以及“在管道保護法的基礎上巡查有無違章建筑”。
他表示，與市政管線交叉問題，屬經濟發展中的人為因素，“雖然完整性評價能夠檢測管道老化和腐蝕，但不能避免與市政管線沖突。”
雙雙錯過良機
中石化不是沒有發現過問題，記者查閱發現，最早在2011年，中石化有意對東黃(復)線進行整治改造。當年環評公示稱：“山東省經濟快速發展，各地市、縣級城市規模不斷擴大，原本管線所處的郊區現在變為繁華城區，建筑物眾多，人口密集，管道陸續被占壓。”
當時有媒體引述中石化人士稱，當初建設時管道都埋在“荒郊野嶺”，而目前，有的樓房離管線距離不足5米。
中石化管道儲運分公司決定對東黃線、東黃復線黃島油庫的出線段改線15~16公里，此外，還涉及高密縣城區段和壽光輸油站以及東臨線上的改造。
在2013年4月，中石化發起第二次環評公告，線路卻有所變更，記者注意到，黃島油庫出現段并未被提及，只有“東黃線、東黃復線高密市城區段分別改線21和19公里”。
即使環評仍未通過，中石化也已在2013年2月開始對東黃(復)線和東臨線開工整治，總工程量為82公里。管道公司在公司新聞里提到，經兩次腐蝕性調查，發現防腐層已嚴重老化。只是按照第二次環評公示，工程并未涉及黃島的地下線段。
而黃島老城區的市政管道老化問題也已引起相關部門注意，去年6月，開發區市政公用局已完成黃島老城區排水系統一期改造。據當時的政府新聞稱：“由于歷史建設原因，區內排水管線雨污混流嚴重，大部分污水通過雨水管線流入河道、海域。”
截污改造工程包括了對經崇明島路至劉公島路區域的雨污水管線進行重新梳理，建立雨污水管線的主干網絡2000余米，和海南島路至劉公島路1900余米市政雨污水主管線的敷設。
施工方開發區供排水總公司下屬工程公司并未能向記者提供施工圖紙，而項目處一位人士稱，工程都在劉公島路南部城區，并未涉及漏油處。并且，是在甲方提供的圖紙基礎上進行雨污分流的管線敷設，“并不是二次開挖”。
黃島人習慣把黃島分為老黃島和新黃島，老黃島上世紀是鹽灘、前灣、后灣等五個漁村，在上世紀70年代還三面圍海，交通不便，漁民住著傳統的“海帶葉子屋”。
隨著1973年和1978年中石化黃島油庫和黃島發電廠的開工，征用了村里土地，各村開始拆舊蓋新。1988年，鹽灘村進行舊房改造，全體村民搬入35棟新村小區。1984年，黃島躋身首批14個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區，由此青島經濟開發區掛牌。
時至今日，黃島從昔日的15平方公里，擴展到274平方公里，其間，膠南8村也并入黃島，進行新的區劃調整，老黃島的市政規劃體系在歷次職能重劃后，一些歷史遺留問題無法清晰考證。
遺留問題難解
2003年，建設部出臺了國家強制性技術標準的《輸油管道工程設計規范》(GB50253—2003)，對埋地輸油管道同地面建(構)筑物的最小間距做了規定，其中，原油、C5及C5以上成品油管道與城鎮居民點或獨立的人群密集的房屋的距離，不宜小于15米。
2010年，我國出臺《中華人民共和國石油天然氣管道保護法》，將管道保護提到立法高度，該法一個很重要的背景就是涉及到石油天然氣管道與其他設施的關系處理。
第三十條規定，在管道線路中心線兩側各5米地域范圍內，禁止種植喬木、灌木、藤類、蘆葦、竹子或者其他根系深達管道埋設部位可能損壞管道防要求腐層的深根植物及堆放重物、排放腐蝕性物質。
“后建設施應該考慮是否對管道產生影響，如果有，應采取措施。比如石油天然氣管道可以采取沉管或定向鉆穿越等方式從排水渠底下穿過去，或改造為跨越結構從地上以架空方式通過排水渠，這些都是處理管道與河流交叉時的通行做法，這樣可以避免污水等腐蝕環境對管道及防腐層的直接損害。”帥健對記者解釋。
但不排除很多問題于立法以前已經存在，帥健指出，由于對歷史存留問題沒有明確說法，所以企業和政府都比較難辦，“不是沒動，是動得不夠快，所以應該補一個期限。”帥健說。
一位加拿大石化企業的中國區管理人士對記者表示，在加拿大，石油天然氣都架于能通人過的涵洞內，方便維修人員隨時進洞檢修，“這也是經過了慘痛的教訓才做到的標準。”
這位人士指出，我國的天然氣管道都鋪于地下，只有出現了問題，才會掘開去看。“目前貫通了十年的西氣東輸，也是這個做法，長期來看是個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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