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友平最初接受訊問的 上梅派出所。
南都記者占才強 攝
南都訊 7月20日凌晨,33歲的曹友平在湖南省新化縣人民醫院死亡。
據家屬介紹,此前兩天的7月18日,曹因涉嫌盜竊被抓進當地派出所,當天下午被送到拘留所,一個小時后即被送到醫院搶救。
遺體的外部“傷痕”讓家屬懷疑,死者生前曾遭毆打;家屬提供的與死者同室證人的錄音錄像,也顯示死者生前曾自述在派出所被打。而家屬得到的官方說法是,曹友平死于因癲癇病發作摔倒的一次意外事故。
據介紹,當地對這起死亡事件已成立調查組并有初步結論,但相關負責人拒絕了南都記者的采訪。昨日法醫已對死者進行尸檢,“出結論大約要一個月左右”。
監室內嘔吐時倒地
死者大哥曹國平介紹,曹友平是他三弟,家住新化縣桑梓鎮柘古管區洪盛村五組,未婚單身。
事情起因是,7月16日在新化縣火車站附近的一個診所,曹友平涉嫌扒竊了一位女士的包。18日上午10點半左右,曹再次來到診所附近被人認出并報警,隨后被帶到轄區的上梅派出所。
當天下午6點多曹友平被送到新化縣拘留所。之前的約7個小時,據曹國平了解,弟弟被關在派出所的候問室,在警方制作的訊問筆錄中,失主稱失竊的包里有1200元,而曹友平只承認偷了400元。
上述抓送過程,曹國平說來自縣檢察院人員事后對他的陳述。弟弟死亡后,身為留美博士的他從國外趕回,并展開對這一事件的個人調查。
根據曹國平的調查,弟弟被送到新化縣拘留所后,沒有經過正規的體檢,只是做了三個(一種說法是六個)俯臥撐。“我們事后問過與弟弟同監室的人,他們進來時都沒有體檢,也沒有做俯臥撐。所以我懷疑弟弟送來時身體狀況就不太好,讓他做俯臥撐也許是檢查有沒有內傷,能不能收進來。當然這也只是懷疑。”
據其了解,曹友平被關在新化縣拘留所四監室,剛進去時工作人員給了他一份飯,但他沒有吃。大約三四十分鐘過后,他走向監室內的一個垃圾桶嘔吐,突然摔倒在地上。
新化縣人民醫院的“死亡記錄”顯示,曹友平入院時間是7月18日晚7點47分,主訴為“外傷后神志不清伴肢體抽搐1小時余”。查頭顱CT顯示:右側額顳頂部硬膜下血腫,腦疝形成趨勢;左側額顳葉腦挫裂傷;蛛網膜下腔出血;右頂部頭皮下血腫。
入院昏迷一天后,終因搶救無效,曹友平于7月20日凌晨零點50分死亡。
家屬質疑死者外傷
醫院“死亡記錄”還記述了一個細節:“入院后積極完善術前檢查,準備行開顱手術治療,患者家屬拒絕來院簽字,后陪同人員及我院醫師親自登門詢問家屬,其拒絕手術、拒絕簽字,故予藥物保守治療。”
據曹國平介紹,他們家兄弟三人,他生活在國外,二弟在廣東打工,家里只有67歲的母親劉求珍和三弟一起生活。母親是農村人,事后公安、醫院人員確曾于深夜找到家里,“我母親問醫生有沒有可能救活,醫生說可能性很小,即使救活了也可能是植物人,所以母親就沒有簽字。”
他還透露了另外一個細節:“當時公安人員找我母親問,你這個孩子是不是有癲癇病?我母親說以前沒有這個病。對方說有點像癲癇病的樣子,我母親沒見過什么場面,就順口說那有可能就是癲癇病。”曹國平懷疑,母親隨口的這個說法后來被當作三弟有癲癇病史的證據。
劉求珍受訪時證明了曹國平的說法,她告訴南都記者,曹友平以前從來沒得過“羊角風”(癲癇病)這種病。
曹國平說醫生還向他反映,有同村的干部也證明曹友平曾有過癲癇病史。他隨后找到村干部并作了錄音,但村干部否認曾對醫生有過上述說法。
醫院CT檢查顯示曹友平頭部右側、左側、頂部都有傷,曹國平認為這不符合摔傷特征。“醫生解釋說,他也有可能是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當然這是他的猜測,但我認為不可能,與(同監室)內部人的說法也不一樣,他們說我弟弟摔倒后就不動了。”
死者二哥曹石平事發后也趕回老家,并拍下了弟弟死后的一張照片。他和隨后趕回的大哥都發現,“弟弟的遺體上到處是傷痕”:除頭部有多處外傷,頭部一側嚴重腫脹外,胸部、背部有多處明顯的印痕,腹部有黑紫色的斑痕,手上也有很多類似外傷的印子。“其中背部左肩下,有一個直徑約3厘米的圓斑,里面有10個左右排列均勻的小點,我們懷疑是某種器具打擊后留下的傷痕。”曹石平這樣分析。
看派出所錄像未果
但事發至今,家屬從縣公安局、縣檢察院得到的口頭說法是:曹友平是因癲癇病發作摔倒后送醫院經搶救無效死亡,是一起意外事故。
對家屬懷疑死者生前曾被毆打的說法,官方回應時予以否認。曹國平稱縣檢察院對事件有個初步的調查,但一直沒有給家屬看。“檢察院人員說沒有發現干警有瀆職的行為,因此也沒有立案。”
事發后,家屬曾獲準調看死者在縣拘留所的監控錄像。但這是一段缺失的錄像,只能看到曹友平進監室后的部分畫面,其摔倒的過程“中斷了19分鐘”。
曹國平說,縣拘留所解釋當天恰巧遇上停電,監控設備臨時停止工作。開始家屬對此表示懷疑,但后來經向拘留所監室人員打聽并證實,當天確實發生過停電,時間大約在晚6點40分到7點之間,恰巧是曹友平摔倒的那個時間段。
“從監控里看,我弟弟當時很沒什么精神,由于是遠程,身上有沒有傷也看不清楚。”曹國平說。
他懷疑弟弟是在派出所期間被打,提出要求看派出所的訊問錄像,“后來有人說,就是給你看你也看不出什么,也就沒有再提出要求了。”
8月1日,曹國平來到長沙,向湖南省紀檢部門遞交了相關材料。據其介紹,8月5日省公安廳派了一個督查組來到新化,同時到來的還有兩名法醫。次日,法醫對死者尸體作了體表檢查。但這次尸檢和調查后的結論,曹國平表示家屬一直都不得而知。
自稱證人提供證言
而此后,曹國平稱,在家屬的奔走下,找到了與弟弟同在一個監室的兩名證人,他們的說法顯示曹友平曾自述被打。
曹國平提供了向證人取證時的錄音和部分錄像,對南都記者提出面見證人的要求,他在聯絡后表示對方不愿接受記者的采訪。
幾段錄音中,被曹介紹為“同監室證人A”與家屬有過一段交談。A在錄音中說:(事情發生)完全不到半個小時,(曹友平)6點多進來的,我看到他喝了酒,酒味較重。我讓他洗個澡,他把腦袋淋了一下,身上都沒有洗,我后面問他,他說身上痛。
―――(他痛是怎么痛?―――家屬問話,后同)他講了,是被打的。他被打得手上身上到處都腫了,全部都是青紫色,這是看得到的。我還問他,傷是怎么來的,他后面還自己把衣服掀了起來,胸口上、屁股上,到處被打得很青紫了。他自己講的,是派出所的人打的,是被吊著打的。
―――發了支煙給他抽之后,忽然一下子他說肚子痛得蠻厲害的,他就在垃圾桶旁想吐,但又吐不出,吐了點口水,忽然摔倒在地,筆直摔下去,摔到后腦,后面看了一下出血,后來看到他不行了……后面干部來了,安排我們抬出去,一直抬到拘留所的小車上,送到醫院。
―――(被派出所打的話,你們在一起的是不是都聽到了?)被派出所打的話,他講了,我們全部都知道。我們五六個人全部做了筆錄,全部是這樣講的,但是沒有寫進筆錄。
在另一段錄像中,據曹介紹找到了“同監室證人B”,他與家屬進行了交談,畫面中的B說:他(曹友平)去洗澡時,身上到處有傷,屁股、手上到處是傷。洗澡時就痛,不能洗,只是把頭發洗了一下,五哥(同監室人員)還給了他一支煙抽,抽了后過一會又說肚子痛,就到那里吐了兩下,然后突然摔倒,摔在后腦部分,出了很多血。
―――(聽說是被派出所打的,他講了沒有?)打是被里面什么人打的,他講了。他講是在被關的地方打的。
官方拒絕回應采訪
據了解曹友平死后,由新化縣政法委牽頭,組織檢察、公安等部門曾成立調查組,并對事件已形成初步結論。但南都記者到上述部門采訪時卻被拒絕。
經新化縣委宣傳部外宣辦主任張世平聯絡,南都記者聯系上縣公安局政工室負責人劉劍,劉表示,對事件調查情況的回應可直接找縣政法委副書記李傳利。
隨后南都記者在縣政法委見到李傳利,但其表示調查雖由縣政法委組織,但檢察院是監督機關,應由檢察院作回應,建議采訪負責此事的縣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局長曾杰。
在縣檢察院的辦公樓里記者沒能見到曾杰,在電話聯系上后其表示,自己沒有接到通知不便接受采訪。記者再次聯系李傳利,其表示會通知曾。但此后曾不再接聽電話,李傳利接通電話后也表示,自己在開會,一是這個事情省公安廳督查組已做過調查,讓記者向省廳了解;二是目前死者還沒作尸檢和司法鑒定,不便接受采訪。
此后南都記者來到湖南省公安廳政治部,綜合科科長袁志強表示會跟相關部門和人員聯系,但截至目前尚未得到反饋信息。
據曹國平介紹,為確定弟弟的死因,家屬和當地官方都同意對死者作進一步尸檢和司法鑒定,但在選擇哪家鑒定機構上雙方存在分歧。“他們堅持由省內的司法機構來作鑒定,但我們堅持要挑選省外的。”后來家屬作了妥協,確定由長沙的一家司法鑒定中心來作鑒定。
據昨日家屬反饋的最新消息,昨日下午3點到5點半,該鑒定中心的3名法醫已對死者遺體解剖取樣,死者幾名家屬也在現場全程見證,“出結論大約要一個月左右”。
曹國平說,自己并不掩飾,他的三弟有一些性格及心理上的缺陷,甚至可能有扒竊的癖好。“作為兄長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說出來大家可能不信,他偷的東西里面還常常有舊襪子、小孩的舊褲子、玩具等,這些常人難以理解。”
他說以前,新化桑梓派出所的一位警官曾建議家屬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我很希望能幫助他,也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帶他去看心理醫生,但現在說什么都沒有用了。”
南都記者 占才強 實習生 歐薏 鄒雨茉 王偉凱
文章關鍵詞: 拘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