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許建立 李靜 高廣超 劉寧
王奎敏時常會想起70多年前撫養的八路軍后代“小政文”。
膠東育兒所舊址如今已成為紅色教育基地。
膠東育兒所舊址記錄了當年一位位英雄母親的光輝事跡。
山東省乳山市西北，崖子鎮姜家村，冬陽煦暖。
93歲的王奎敏盤腿坐在炕上眺望窗外的時候，時常會想起自己20來歲時撫養的八路軍后代“小政文”……
70多年前，在膠東抗日根據地，300多名年輕女性義無反顧地承擔起一項重任——為前線的八路軍戰士哺育后代，成為“紅色乳娘”。在日軍殘酷掃蕩和膠東育兒所艱難遷徙中，1223名乳兒無一傷亡。膠東乳娘，與血緣無關，雖相處短暫，這個稱呼卻永遠滾燙。
八路軍的孩子不能沒了
王奎敏說，小政文是三月三出生的，她是秋天的時候把孩子領回家的。
乳山，抗戰期間曾名牟海縣，是膠東抗日根據地重要的支前基地和穩固的后方。上世紀40年代，全國抗戰進入艱苦的相持階段，膠東根據地也遭受了日軍頻繁的掃蕩和殘酷的殺戮。
1942年，膠東抗戰進入最艱難的時刻，八路軍主力和黨政軍機關在突破日軍層層包圍封鎖中，被迫頻繁轉移，不得不拋舍下剛出生的親生骨肉。1942年7月，中共膠東區黨委決定在牟海縣也就是今天的乳山市正式組建膠東育兒所，當地正處于哺乳期的婦女們承擔起哺育這些孩子的重任。
那一年，王奎敏二十四五歲，收養小政文的時候，她的第一個女兒剛剛夭折。小政文的父親是一名八路軍，母親劉淑蘭（音）是一名婦女主任。一方面劉淑蘭管著兩攤子事，非常忙碌；另一方面，需要保護孩子，不得不把他送出去。
“那會兒日子窮，又不太平。”王奎敏說。小政文在來到王奎敏家之前，已經輾轉了兩個家庭。那時候，王奎敏家里有六口人，老婆婆、公公、婆婆、丈夫，還有小姑子，靠著幾畝地賺點口糧。在區里工作的公公問她：“你愿不愿意收養八路軍的孩子？”王奎敏斬釘截鐵地答復：“我愿意！”那天，她走了兩三里地去鄰村把小政文抱回了家。
家里多了一個孩子，再加上之前自己的女兒夭折，村里人難免說閑話。王奎敏說：“我才不管別人怎么說，我自己說了算！我就是要養活這個孩子！俺的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八路軍的孩子沒了，就真沒了。”
把乳兒捧在手心里呵護
小政文的到來，讓王奎敏第一次真正地體會到了做母親的滋味。那時候年頭不好，家里沒有收成，大人就吃芋頭果腹，有時候連芋頭都吃不飽。但是，她還是堅持哺乳小政文，讓他吃得飽飽的。她說：“八路軍給咱打鬼子，咱就得給國家養孩子。”
女兒夭折后，王奎敏的記憶力下降得很厲害，但是提起當時撫養小政文的事情，她就打開了話匣子。“他很皮，不會走的時候就在炕上爬，爬得很快。到了會走的時候，就開始到窗臺上玩。”每次王奎敏需要下地干活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政文。“我去干活，就是婆婆哄孩子，老人帶孩子咱不放心，就想著自己哄。”
對王奎敏來說，小政文就是自己的親生孩子，捧在手心里，喂他吃飯，教他走路。小政文身體不好，王奎敏日夜操勞，小心呵護。有一次小政文生病，可把王奎敏給急壞了。王奎敏說：“家里窮，買藥太貴了，把家里的小米拿去換了藥。還不孬，孩子吃了藥就好了。”
一年半后，劉淑蘭要帶孩子隨丈夫南下。那時候家里窮，買不起鞋子，王奎敏就買了布，夜里親手給孩子縫了一雙小布鞋。講起孩子離開的場景，王奎敏苦笑著說：“掉淚了，舍不得他走，沒有辦法啊。”小政文就是穿著王奎敏做的鞋子走的，離開的時候，還沒有學會叫一聲“娘”。
家里條件有限，為了養小政文，王奎敏一直沒有要自己的孩子。直到小政文被領走后，王奎敏才生了一個男孩，因為想念乳兒政文，她給自己親生的孩子也取名叫政文。
英雄母親大愛綿延至今
王奎敏一生簡樸，院子里擺著一筐一筐的地瓜和芋頭。王奎敏的兒子指著院子的東南角說：“這里就是當年俺母親養乳兒的地方，我從小就是聽著這些故事長大的。”房屋幾經翻修，早已變了模樣。70多年前，院子的東南角是個簡陋的房間，里面有一張大炕，一個年輕母親正在給嗷嗷待哺的孩子喂奶。在院子里，王奎敏兒子握著母親的手說：“俺母親的精神真的是了不起！”
像王奎敏一樣的“母親”，當年有300多名，如今這個名單已經漸短。在戰爭極端艱苦的條件下，乳娘們視乳兒如己出，把乳汁留給乳兒，把口糧留給乳兒，把衣服留給乳兒，生死關頭，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膠東育兒所舊址，記錄了當年一位位英雄母親的光輝事跡。舊址中還有一個擺滿玩具的柜子，上面有泥碗、陀螺、木頭做的手槍等。膠東育兒所于1952年更名乳山縣育兒所，1955年撤銷，如今的育兒所舊址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紅色教育基地。記者在乳山采訪時獲悉，目前仍在世的乳娘僅剩3人。而當年的乳兒們，如今也多在七八十歲。乳娘與乳兒雖沒有血緣關系，但英雄母親的大愛卻綿延至今。
王奎敏老人站在家門口，長長的街道將她的瘦小身體模糊成一個剪影，她笑容燦爛，樸實如膠東山野阡陌間悄然綻放的山菊花。
